彌生

*星河集团-一级任务通报
——临港基地 A3救援任务

*黄少天的秘密观察日记
——“48小时到了，可是周泽楷没回来。这个骗子，我要去找他。”


50、

耳边呼啸的风声一下子停了。四周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仿佛是那么的遥远又陌生，视线里只留下的江波涛焦急的表情，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

“他在里面，我们……我们还没有找到他。”

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只剩下了这一句话。黄少天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他身子一晃，抬手撑住一旁的桌子，哑声问道：“他……”

只说了一个字，喉咙便像是被死死地扼住了，黄少天恍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喉咙连同胸腔都是火辣辣的，疼痛难忍，像是下一刻就要裂开。

耳中的嗡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褪去，医疗科、救援组嘈杂的呼喊声潮水般涌进来。黄少天觉得手上一阵刺痛，才发觉掌心已经被放在桌上的工具硌出一道血印来，他自虐般的用力按了按掌心里那道殷红的痕迹，刺痛的感觉让他逐渐恢复理智，“他怎么会在里面？”

这种救援行动，研发人员根本不用深入一线。

“台风比预计的提前太多了，先前的应急设备还没做好最后调试，故障点太多，基地里人手不够，主管带着他们几个进去帮忙疏散还没撤离的工程人员。整个工程的设计图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只是去帮忙疏散人员，我们都觉得不会有问题，只是没想到，”江波涛眼眶有些泛红，声线抖得几乎听不清，“没想到……泥石流……”

“时间。”黄少天用力的闭了闭眼，用沙哑的嗓音打断了江波涛的话。

江波涛抬眼看他。

“他进去的时间。”黄少天脸色苍白，一手还撑着桌子，声音却已经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具体进入的地点，带了几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带通讯工具，有没有带应急用品，期间有没有跟他取得过联系，这些，我都要知道。”

江波涛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冽气质震住了，骤然一见到他时那一瞬间的内疚、隐瞒消息的心虚和与周泽楷失去联络的慌乱慢慢退去，终于恢复了平素那个冷静的研发部副主管的模样。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上午9点07分，主管带着临港分部的4名组员一起进入的3号平台，防水工作服，配备的RXⅢ型通讯器，没有应急工具，但是他应该能在平台里找到紧急工具箱的按放置点。最后一次跟他取得联系是在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那时候他应该是在 S7段的弯道区，在那之后，整个3号平台的通讯就全面中断了。”

黄少天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周泽楷已经失去联系超过4个小时了。

4个小时……不，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5个小时了。

黄少天忍住脑袋里的眩晕感，对站到他身边一脸焦虑的卢翰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他先等一等。

“江副，”这是黄少天第一次这样郑重的开口叫江波涛，“3号平台的资料，我要全部的，你还需要在中央控制台这边策应，你把设计图纸、线路分布图、施工图纸给我。我……周泽楷……周泽楷……我，我去找他。”

江波涛深深的看了黄少天一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污渍疲惫不堪，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男人，然后转身从工作台上拿过一个电子工作薄递过来，“这是主管的工作薄，你要的资料，都在这上面，先前方主管他们……他们已经拷贝过一份……”

江波涛没有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或者还能说点什么。

黄少天接过他手里的工作薄，冰凉的金属外壳没有那个身上丝毫的温度，他看向江波涛，语气冷静而又坚决，“我会带他回来。”

说罢这句话，他拎起身侧沾满污泥的工具箱和移动操作台背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雨里。

暴雨中，宋晓等人已经分配好了各组的任务，正在做最后的休整。看到黄少天，宋晓迎上前来，递给他一个工作簿，“3组从这一区开始，配合前期进入的临港分部救援人员一起，首先以恢复这一区域的电力供应为重。这是这一区域的平面图，你先看一下，三分钟后出发。”

黄少天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宋晓：“我要去S区。”

宋晓看着他，眉头稍微皱了皱，“S区由1组负责接应，现在你们这组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辅助……”

黄少天像是没听懂他说的话，并没有去接他手中的工作簿，而是又说道：“我要去S区。”

宋晓紧紧盯着黄少天，语气也冷了下来，“你现在的任务是T1-T7区的电力供应恢复，S区会有其他小组负责。”

“我必须要去！”黄少天脸色变得更加的白，他看着被暴雨不断冲刷的林山弯，看着那片黑洞洞的平台入口，眼里遍布血丝，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喊，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沙哑的嗓子只不过是发出几个音节：“周泽楷……周泽楷在那里，我要去S区！”

“情况我们都知道，主管他们几个小时前就已经过去了！”宋晓捏着黄少天的肩膀大力摇晃，“你冷静一点！S区现在已经进前后驻了4个救援小组了，不需要多余人员的浪费。你要负责的区域不在这里！”

不！你们不知道！

周泽楷他需要我！

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

“我跟你换！”

宋晓气的朝他大吼：“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你是不是脑子昏掉了！这是在救援！这是任务！不是让你跟我讨价还价，你的任务就是要尽快让电力恢复！”

黄少天眼眶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几乎已经失去了颜色，他该怎么办？他当初一心一意想要做一名出色的机修技师，就是不想再体验接过父母遗物时那股冰冷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可现在，他明明已经站在救援的一线，却偏偏……偏偏无法去拯救他的爱人。

宋晓也红着眼睛看他，喊道：“这里面，哪一个人不是我们的同伴？！他们也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面临着危险，你认为我不会担心吗？可你就算去了，你能做些什么？你是医生吗？你懂急救吗？还是你想徒手就把这些石头挖开，一点点去找他？你这双手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黄少天握紧了拳头，然后一把推开宋晓，在雨中一路狂奔。

“黄少天，你他妈给我回来！”宋晓在他身后大声叫着。

黄少天最终被拦在了3号平台入口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外，隔着一条在风雨中不断飘摇的黄线，黄少天手里的工具箱跟操作台颓然的掉在地上。

被垮塌的山石掩埋了大半的平台入口就在他的眼前，不断有大量的泥土沙石混合着树木的断枝被雨水冲刷下来，砸落在地面上。

黄少天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惯常稳定灵活的手，无论这双手能够修复多么复杂的机械故障，无论这双手能够完成多么精密的操作，可是那又有什么用？现在，这双手却连碰到周泽楷都做不到。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周泽楷在哪里。

宋晓站在雨中，看着黄少天单薄的身影，觉得心里一窒。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灾祸面前，他们这些站在第一线的救援人员，其实并不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的永远坚定。他们不可能做到完全无情，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理智。黄少天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却也只能是理解。面对这样难以做出的选择，他只希望永远都不要再遇到。

他走上前去，用力的拍着黄少天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会找到他。”

黄少天回过头来，脸上的泪水已经跟雨水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他把手里死死捏着的工作簿递到宋晓手中，将眼眶中滚烫的液体逼回去，哑声道：“帮我……把他带回来。”

宋晓接过他手里的工作簿，努力压下心中那种酸涩的感觉，郑重的点头，“一定。”

黄少天弯腰捡起摔落在地上的工具箱和操作台，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组员，咬牙说道：“任务地点，T1区，出发！”

昏暗的平台通道里亮着应急灯，备用电力已经支撑了偌大一个3号平台数十个小时，此时此刻已经像是强弩之末一般，原本就算不上明亮的灯组在不停的闪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全熄灭。

黄少天整个人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嘴里叼着根冷光灯，照亮着眼前这一小片天地，T4区的二级核心线路被整个烧坏，晶体振荡器需要更换……他已经在这里整整修复了四十分钟，泡在冰冷的泥水里的身子早已经完全麻木。

“小卢，试一下。”黄少天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卢翰文的手指飞快的在操作台上跳跃着，然后就是“滋啦”一声，四周的灯组闪烁了一下，离着中央控制器最近的一组灯光“啪”的一下碎裂。

黄少天爆了一句粗口。半晌后从控制器下面爬出来，脸上带着一层灰尘，看着地上的残片，眼里红血丝遍布，几乎是要滴出血来。

“少天前辈……”卢翰文觉得心里一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黄少天跟江波涛说话的时候，他就在黄少天身边，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他没见过周泽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可他觉得，对于少天前辈来讲，那大概是一个十分重要而又特别的人。

他来了机修部大半年，第一次见到那个脸上永远挂着笑的少天前辈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可是那种表情，让他觉得无比的难过。就好像……

就好像他就要失去他最珍爱的东西了。

黄少天靠在墙壁上喘息，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他用力攥了攥有些发凉的手指，然后翻了个身又躺了下去。

“少天前辈，换我来吧！”卢翰文叫道：“你已经在下面超过四十分钟了，体温过低会出事的！你快点出来，刚刚你的手已经在抖了！”

黄少天嘴里叼着冷光灯，看着冰冷的光源下，繁复的线路板前，自己在不停微微发颤的双手。他知道，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到极限了。长时间泡在冰冷的积水里，热量在急速流逝，他的手几乎已经握不住修理臂。

可是还不行！远远不够！他的周泽楷还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救援。如果内部电力还无法恢复，救援的进度就会被再一次拖慢下来。时间。他需要时间。

可是他的手……

黄少天不停的握紧拳头又松开，开始仍旧止不住那股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在别的时刻，这样的颤抖可能并无大碍，可是现在，这种颤抖对于眼下精密的操作来说却是致命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黄少天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来。为什么要一再从我这里掠夺！爸爸、妈妈、奶奶、阿楷……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失去！

卢翰文把黄少天拖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痉挛，低温与神经高度紧绷造成的抽筋让他的痛苦的皱着眉，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根修理臂。

卢翰文脱下外面厚重的工作服，又将里面的贴身衣物脱下来，裹在黄少天的身上，不停的替他按摩，几分钟后才终于让他恢复过来。

黄少天靠在墙边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厚重的工作服上全部都是泥水。

“前辈，换我来吧。”卢翰文学着宋晓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救援，并不止只有你一个人啊。”

黄少天脸上看不出表情。卢翰文走上前去，掰开他的手，接过他手里的机械臂，重新拉好工作服，翻了个身钻进了处理器机组下面。

昏暗的通道里响起了机械臂运转的低鸣声。

黄少天拍打着自己麻木的脸颊，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用力的拖过身侧的操作台。

他知道他刚才的状态很危险，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整T区的核心线路完全瘫痪。可是，他没办法就那样放弃。也许，只要他在多修复一点，周泽楷可能就能再多坚持一会。可能、也许……这样不确定的字眼像是冰冷的倒刺，刺得他心头疼痛无比。

他紧紧盯着屏幕上不停变换的线路导视图，根据卢翰文的操作做着相应的调试修正。眼泪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遍布灰尘的地上。

周泽楷，你到底在哪里！快点出来好不好？

黄少天的手在颤抖，他用这双不停在颤抖的双手，一点点随着卢翰文的修复在操作台上不停的做着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别丢下我。求你了。

他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屏幕，心里却在疯狂的呐喊。

TBC

节前忙的昏头，差点来不及更新。没有好好修文，等后面一起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