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

更新来了，这两章是过渡章，小虐一下，忍一下就过去了。

写这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听《漂洋过海来看你》，觉得真的特别适合小周的心情。没听过的姑娘们可以去听一下。

25、

 

黄少天在G市的老宅子里住了下来，他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什么人可以联系。每天清晨坐在老房子的阳台上，看着对面的早茶摊子发呆。

 

他好几次都想再去吃一碗云吞面，却也只是想想而已。早茶摊已经换了老板，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G市转眼进入了雨季，每天都是阴雨绵绵。夏末的清晨，一下子带上了初秋的寒意。黄少天重新整修了屋子里的供电线路，更换了总是漏水的水阀，修好了运转起来总是吱吱乱响的空调，一遍遍擦拭那些老的泛黄的照片，每天忙的昏天暗地，却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窗户上总是凝着一层水汽，世界变成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怎么擦都擦不掉。

 

广播预告里又有一场台风将要过境。

 

黄少天拉好窗帘关紧门窗，躺在那张小床上，疲惫的睡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不停的敲打的窗台。风声从窗缝里呼啸而过，黄昏一点点变成清晨。

 

黄少天中途醒来又沉沉睡去。他近来总是做梦，梦到父母，梦到奶奶，梦到叶修，梦里那些熟悉而温暖的片段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他分不清，却也不想清醒过来。梦里面有多美好，醒来便有多么难过。

 

台风终于停了。

 

重新热闹起来的城市里，黄少天一个人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梦不愿醒来。

 

恋人、亲人……他此生全部的爱，在他昏昏沉沉中，悄然消失不见。

 

黄少天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些发懵。浑浑噩噩的套了件外套，趿拉着鞋走去开门。

 

刚刚下过雨的傍晚，空气里还带着雨水跟泥土的味道，身材挺拔的青年带着一层薄薄的湿气站在门外，容颜俊美。楼道里橘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肩头，勾勒出朦胧又柔软的轮廓。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星光下微微摇晃，仿佛透过千山万水，安静的看着他。

 

黄少天有一瞬间以为他的梦还没有醒。

 

周泽楷站在门外，看了他许久，眉心蹙起细小的褶皱一点点舒展开来。

 

“少天。”

 

黄少天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狠狠一酸。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这样温柔的喊过他的名字了，他爱的人都已经离开，他也不爱自己。

 

他把周泽楷领进家门，翻箱倒柜找了双拖鞋给他换上，又开始找杯子给他倒水，找了半天才发现居然连热水都没有，他想不出别的话好说，只好干巴巴的问：“那个……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周泽楷端过杯子来喝了一口，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像是怕他突然间会消失不见一样。

 

黄少天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慌，站起来说：“你等一下，我去烧水，你要喝点什么，要不给你泡点茶？学校那边应该正忙呢吧，你怎么这时候突然跑G市来了？这边讲方言的，你能听得懂吗，出门找不找得到路？你住哪里，待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来找你。”周泽楷轻声说道。

 

黄少天心里一颤，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好埋着头找水壶，头也不回的道，“找我干什么，毕业了当然是各回各家。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周泽楷良久都没说话，半晌才慢吞吞说道：“可是，我会担心。”

 

周泽楷的声线向来低缓好听，此刻听来却又好像里带着一点点无法言说的情绪。

 

黄少天心里慌得厉害，好像被人窥探到他小心翼翼掩盖好的伤口，他转过身来，看着周泽楷道：“现在你看到了，我过得好好的，用不着别人担心什么。我是个成年人，可以照顾自己。”

 

周泽楷没说话，他看着黄少天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突然说：“你瘦了。”

 

黄少天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燥郁突然无法抑制的翻腾起来，拼命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温柔的关切面前终于崩溃。

 

周泽楷好听的声音像还未彻底停歇的细雨敲在心上，被竭力掩藏起来的沉郁悲伤突然间一拥而上，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话就已经说出口，“我是胖了还是瘦了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跑到我家里来对我指手画脚！我不需要别人来打扰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我！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

 

周泽楷静静看着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看了半晌，才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说了声好，然后默默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黄少天蹲在地上，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再失去的痛苦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实际却五内俱焚。周泽楷突如其来般的温柔，恰巧成了发泄的出口。

 

他已经没有可以亲近的人，却还要伤害千里迢迢赶来关心他的周泽楷。黄少天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懊丧。

 

他慢吞吞站起来，机械的打开桌上的袋子，香气与白雾一下子扑到脸前。

 

热气腾腾的鱼片粥，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菜叶，晶莹饱满的虾饺，透过薄薄的皮可以看到裹着虾仁的馅心。烤的刚好的烧鸭跟几样切好的腊味挂着一层蜜糖的颜色，正在往外冒着油光。

 

是他喜欢的菜。

 

黄少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还飘着细雨的朦胧街道，又想起毕业前周泽楷蹲在他身前默默凝视他的脸，和那双澄澈柔软的眼。

 

他突然想到要给周泽楷打个电话，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手机早在回G市的路上就丢了。茫茫人海，他把他赶出门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再重新找回来。

 

一阵急促的雨声敲在玻璃上，黄少天看着外面突然变大的雨势，从屋里找出一把许久没用的伞，想都没想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雨下的有些急，黄少天跑到街上才发现伞坏的根本没法用，他也没在意这些，把伞扔到一边，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四下寻找周泽楷的身影。只是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哪里还看得到周泽楷的影子。

 

黄少天站在雨里，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心中茫然一片。

 

头顶的雨突然变小了些，黄少天抬起头，正对上周泽楷那双浸满温柔水意的眼睛。

 

他将身上的外套撑在黄少天头顶，微微皱着眉道：“跑什么？”

 

黄少天愣愣的看着他，“周泽楷……你……”

 

周泽楷挡住了他没说完的话，轻轻把他揽进怀里，用外套裹好，“我送你回去。”

 

黄少天浑身淋得湿透，被周泽楷推进卫生间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周泽楷已经把之前买来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

 

黄少天拎起周泽楷的外套准备去洗，结果被周泽楷一下抽了出来扔到了一边。

 

周泽楷抓住黄少天手，将他带到桌边按回椅子里，递了筷子给他，“吃饭。”

 

黄少天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直到此刻才觉出饿来，伸手拿了一个虾饺塞进嘴里，被滚烫的汤汁烫的张着嘴直吐气。

 

周泽楷拿过他手里还抓着的另一个虾饺放回去，端着鱼片粥用勺子慢慢搅着吹凉，地道黄少天手边，“喝点粥，当心烫。”

 

黄少天接过碗来大口大口的喝，差点被呛到。

 

周泽楷找出纸巾递给他，眉心皱成一团，“几天没吃饭了？”

 

“我之前去了趟A国，在那边呆了一阵子，”黄少天喝完了粥，又拿了个虾饺塞塞进嘴里，“手机路上丢了，没别的地方好去，就回这边来了。”

 

他把虾饺咽下去，又说：“我爸妈……”

 

“我知道，”周泽楷握住他的手，轻轻说了句：“节哀。”

 

黄少天看了他一眼，抽出手来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别担心，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真的还挺好的。”

 

“对不起，”他垂下眼眸，又低声道，“我刚才……”

 

周泽楷哪里会责怪他呢？他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两个人之间便突然安静了下来。

周泽楷环顾了一下四周，老房子里四下都算得上是简陋，墙上挂着一排老照片，“你以前住这儿？”

 

“这是我奶奶家，”黄少天也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我小时候一直是跟着奶奶一起过的。后来她走了，这房子就留给我了。”

 

周泽楷突然伸手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然后轻声道：“你奶奶，把你教得很好。”

 

黄少天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吃过了饭，周泽楷收拾完了碗筷，才终于有功夫去匆匆洗了个澡。他没带多余的衣服，黄少天找了套宽松的运动服给他，周泽楷穿着依然有些嫌小，长腿长手露在外面更显得身材修长。

 

黄少天抱出被子来铺在沙发上，沙发有些短，被子一直拖到了地上去。周泽楷走过去拎起来，问他：“做什么。”

 

黄少天折腾了半天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铺床啊，待会我睡沙发，你睡床，我那床有点小，你将就一下。”

 

周泽楷也坐了下来，转头看着黄少天，“我不是来麻烦你的。”

 

黄少天歪着头看他，轻笑，“我没说你给我添麻烦啊，我知道你关心我。你大老远跑来，我总不能让你睡地下，你这少爷身子，还不立马就吓跑了。”

 

“少天，”周泽楷靠得近了些，像是轻轻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环上了黄少天的腰。黄少天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周泽楷手上用了点力，便把黄少天拉进了怀里。

 

“我不会走。”

 

他的手就放在他的脖颈后，微微发烫。

 

“别怕。”

 

黄少天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挣开周泽楷的怀抱。

 

一整个月以来都在不断翻腾的沉郁烦躁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

 

周泽楷刚刚洗过澡的身上还带着清淡的沐浴露的气息，干净的像是夏日里的微风。他身上沾着微热的水汽，隔着衣服层层透出来，暖洋洋的贴在他身上，像是被三月的春水包围。一个多月不眠不休的奔波，恋人离开，至亲死去，黄少天在心上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坚固外壳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努力的生活，竭尽全力去爱，痛了累了便用笑容去掩盖伤口。像只笨拙的小兽，被人丢弃了也不会跑走，只会待在原地孤单的等待，就算知道丢弃它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也依然不肯离开。

 

他孤单的太久了，久到几乎忘记了温暖是一种怎样的温度。原来温暖，真的可以让人放下一切抵抗。

 

他不知道周泽楷究竟为了什么而来，也不想再问。这世间所有的离开与到来都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就像他曾经以为他跟叶修也会天长地久再不分开。那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的等待终于换来了结果，他不再是一个人，有了恋人，有了希望，他以前是那么孤单，所以拼尽全力也想要跟叶修永远都在一起。

 

可叶修还是离开了。直到分手之后他才清醒过来，原来他所以为别人也一样深爱过的回忆全部都是他的自欺欺人。他依然只是别人爱情里的旁观者，可以哭可以笑，却永远不能拥有。

 

他在别人的爱情里走了一遭，酸涩苦辣的滋味都尝尽，到头来也只剩下一身伤楚。他不停努力，不停的挣扎，拼命想要变得更好一些，却依然找不到家。

 

他经历过许多的离别，有的撕心裂肺，有的痛苦绝望，再多的伤心难过也只能独自躲起来默默舔舐。而现在，却多了一个周泽楷，千里迢迢赶来，将他抱进怀里，只为给他一个温暖的停靠。

 

“少天，”周泽楷看着僵在他怀里发呆的黄少天，慌乱的松开手，“对、对不起，我……”

 

“周泽楷，”黄少天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脸来问他，“你会骗我吗？”

 

周泽楷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黄少天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有点冷，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

 

周泽楷从善如流，把黄少天重新抱在怀里，惯常稳健的双手竟然带了一点点颤抖。

 

黄少天闭着眼，嘴唇蹭着他的面颊，“我的床有点小，不知道能不能挤的下你。”

 

周泽楷的呼吸一顿，抱着黄少天一路磕磕绊绊闯进了卧室。

 

黄少天的床果然小的可怜，两个大男人蜷在上面根本没剩多少空间，翻个身子就要掉到地上。

 

当然，周泽楷没对黄少天怎么样。他本也没想趁人之危，更何况黄少天瘦的只剩下一身骨架，摸着都硌手，脸色青白的不用上妆就可以去拍鬼片。

 

他搂着黄少天的腰把他圈在怀里，听着黄少天零零碎碎的跟他讲自己儿时的琐事，讲他的父母，他的奶奶。讲到他小时候被人欺负，父母长年不在身边，奶奶牵着他的手颤巍巍找上对方家门去理论，结果却被人骂是有爹生没爹管。奶奶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妇人，骂不出更难听的话，只好默默擦眼泪。后来他进了校队学游泳，把当年欺负过他的同学揣进水沟。

 

黄少天像是习惯了用嬉笑的态度去回忆沉郁的过往，所以讲起话来手舞足蹈，周泽楷抓着他的手握住，放回怀里。

 

黄少天后来讲的累了，迷迷糊糊靠在周泽楷怀里睡了过去，把自己团成一团。他大概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自己拥抱自己。

 

周泽楷轻轻拍着他的腰背，把他的身子舒展开来，好睡得更舒服一些。

 

黄少天被他抱在怀里，身体修长。年轻的脸上带着干净的稚气，毫无防备的贴着他的胸膛。

 

他把过去二十多年的回忆通通倾诉给了他，唯独没再谈及叶修。

 

周泽楷忘了是谁说过，一个人若是伤痛太多难以忘记，便只能在不同的人身上，一遍遍重复过去。

 

他一直都记得这句话。

 

如今，他喜欢的人深陷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他更无力拯救。

 

他想，如果你不能忘记，那么，请你在我身上重复不同的过去。

TBC